診間裡的茶花女

返台訪友．閒談之際，同學姊姊光鮮亮麗的經過客廳：「要去看醫生！」

在台灣，上醫院看醫生需要打扮得這麼漂亮啊？身為女性工程師的同學與（不是工程師的）其姊都是留美學人，十分了解來自次文化的 VB 無法掌握不同地區不同領域的服裝「密碼」，對著 VB 的問題大笑：

「她是去跟醫生相親啦！」

幾次醫生「看」下來，除了理解到「一樣米養百樣人」、「一樣醫院也養百樣醫生」，大多以「花無意水無情」收場．

「妳姊該不會努力奉行＜一日一蘋果，醫生不找我＞（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s away.）吧？」

「她覺得跟台灣的醫生沒有共同話題．」結果同學介紹學長給其姊，兩人一見如故，學長變姊夫．

原來他倆在彼此的專業領域外，另有共同興趣嗜好，話題源源不絕，自然不會與「看醫生」一樣，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──爲了這尷尬飯局錯過晚間七點公視重播＜福爾摩斯＞，捶心肝啊──（是的，VB 在「昨日當我年輕時」也「看」過「醫生」；醫生與 VB 在彼此的高中時代曾有一面之緣，再次見面只是確定日後「縱使相逢應不識」吧．）

說到興趣嗜好，大家都填過表格問卷，包括診所小姐要求初診的新病人仔細填寫（有時多到十來張，最後簽名：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直接將本診所醫護人員告上法院）的表格上，也會有這一道「平日從事之靜動態休閒活動」的申論題讓你自由發揮．

遇到這種題目，VB 一向很沒創意；靜態的不是「拉琴看書」就是「讀書彈琴」（請別問我「聽音樂」了，VB 是「視覺系」，坐著聽音樂不到兩分鐘一定會不由自主的拿起書；一進入閱讀狀態耳朵會自動關起來，恁它是貝多芬或柴可夫司基，「悲愴」於我何有哉．畫畫，小時候也學過好一陣子，現在連電路圖都畫不出來；至於下棋，「數獨」算不算？）

去年沒有作健康檢查．為了回應 VB 媽每日在耳邊問膽固醇啦甲狀腺啦紅白血球啦等等指數──其實是 VB 先向 VB 媽抱怨這裡不舒服那裡怪怪的；由於 VB 描述模糊、聽不出個所以然的 VB 媽幾番催 VB 去看醫生而 VB 一直沒有採取行動、故轉變為每日數問──被問煩了的 VB 破釜沉舟的排了健檢．

醫生是「老」醫生（年紀也沒有特別大啦，只是相對於 VB──大概多個二十年吧），VB 是「老」病人（對照第一次來的「新」病人，無關年紀）．心臟內科的病人大多是少壯努力，待功成名就兒女離家正可好好享福時候，發現該高的不高（例，身高）該低的不低（例多不及備載）；「美少女」VB 來湊啥熱鬧？

心臟部位有時悶有時痛．

「血液檢查都正常．妳看看，心臟很好啊．」醫師指著超音波螢幕上忽前忽後的跳動顯影，不時對著身後的助理報著數據：「肝臟也不錯，胰臟，腎臟，都很好啊．」

那──心臟痛的原因是？

「像妳這樣年輕女孩，胸口悶痛大部分是胃的關係．妳沒有感染幽門桿菌，胃痛的原因很大部分來自壓力──妳平常如何疏減壓力？」

VB 還來不及把標準答案搬出來，醫師接著建議：「旅行！長途旅行，久一點，要離開矽谷才能全然放鬆．對了，巴黎下週有個ＸＸＸ展，從舊金山直飛，一個週末加上前後兩天，去玩玩：逛美術館博物館，買時裝，嘗美食．」

上文提到，心臟內科的病人大多有錢有閒，這種興之所至隨心所欲（不逾矩）的行動，還能博得眾人齊聲讚嘆：真有品味啊──VB 曾有一家教學生，上個月東京這個月米蘭下個月巴黎，沒出國的週末也沒閒著：私人飛機隨時往返拉斯維加斯，爸爸打球（高爾夫）媽媽瞎拼，小孩呢？學生聳聳肩：看看現場花式溜冰比賽聽聽明星演唱會吃吃米其林，「很無聊啊，家庭活動，沒辦法啦．」無聊歸無聊，好幾次我到她家，管家來開門手裡拿著電話：

「老闆娘打電話來，說飛機遲了二十分鐘，請妳等一下．」雖然說由管家對待老師的態度來研判學生課業表現有點不公平，但算算看一個學期內，學生家長跟老師在她家的樓梯間「不期然」碰面的次數，右手手指數還嫌多，則孩子「無可無不可」的學習成果亦不難想像．

離題太遠了．「年輕女孩」VB 沒有上述的有錢老爸，雖然可以從「老頑童老爹」汲取無限量的道德精神支持，畢竟還是得爲五斗米苦守實驗室（尤其在此「戡亂」的非常時期）；這種花大銀子的「壯舉」，怎麼可能不先計畫比價，「包包啊款款」就出門咧？

醫師突然問：「妳聽音樂嗎？」偏偏問到 VB 的罩門──偶爾聽聽小提琴協奏曲．

「有空聽聽歌劇吧．一開始會聽不懂，可以先看看大綱內容，多聽幾次，或參加研討會聽人家分析，再聽就有趣了．」

照完超音波．助理遞來乾濕紙巾，VB 正等著醫師離開診間以便整理儀容．醫師接著說：「妳知道＜茶花女＞吧？真是一齣好歌劇．」很想趕快擦掉黏搭搭兼涼颼颼的「超音波膠」的 VB，拉著敞得實在太低的皺巴巴紙衣，試圖擋住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冷風．

醫生站在布簾處，開始敘述＜茶花女＞故事大意：「我認為，每個人都應該聽聽這齣劇，了解愛情的真諦；如果每一個父親每一個兒子都看過＜茶花女＞，會更理智的處理衝突與人倫關係......」

大概是這樣．凍得接近神智不清的 VB 突然想到，病褟上的茶花女，心思心情會是如何呢？也許真該好好聽一次＜茶花女＞（特別在這場「診間解說」之後，會比較入戲吧？）

至於這堂「音樂欣賞」的學費，等帳單寄來再跟各位報告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