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就是那藥局」──傳奇鋼琴家 Ruth Slenczynska

拿著遙控器亂轉，停格於某公視台：青少年鋼琴家身影交錯相疊，多得數不清的音符忽而如頑童蹦跳忽而如山泉流瀉；螢幕上兩個老先生輕鬆對談（可能是兩位知名鋼琴家，不過 VB 孤陋寡聞的事實也不是昨天才被揭露），正討論著 child prodigy．

「我們對 prodigy 的定義或有不同，」一位老先生對另一位老先生說：「這些孩子們都相當有天份，但真能稱得上神童二字的，怕只有莫札特了．」

唉，天才也好神童也罷，老先生與老先生的鬥嘴辯論其實沒什麼好聽的．正準備給別的電視台一個機會，驀然螢幕上打出 Ruth Slenczynska: Age 80，跟著出現一張天真如孩童般的笑臉，和青少年鋼琴大賽參賽者一邊走一邊毫無拘束的聊天，幾乎是跳躍著的聲音語氣透出與年齡不符（八十歲！）的開朗輕盈──

又一幕，兩位老先生中的一位訪問 Slenczynska 女士．

（滿面笑容的）老先生：「妳被譽為自莫札特以來的第一個神童，小時候一天練幾個小時的琴？」

（滿面笑容的）S 女士：「噢，八、九個小時吧．」

老先生：「中間有停下來吃東西吧？」

S 女士：「當然．」

（忘記老先生問什麼了．）

S 女士：「其實也可以說，我必須賺我的早餐，I had to earn my breakfast．常常我練琴，我爸就在旁邊大聲斥責指點，這裡不行那裡不對──」

老先生：「幸好我爸很忙──我爸是藥劑師，自己開了一家藥局，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，沒有時間時時盯著我練琴．」頓了一下：「令尊從事什麼行業？」（言下之意：怎麼能閑閑在家，隨時盯小孩練琴？）

S 女士眉眼嘴角往上，笑得更燦爛了：「你知道嗎？我就是那藥局．」

說者輕鬆之極，而電視機前的聽者 VB 心頭驀然一陣酸楚，眼淚幾乎掉下來．

老先生：「妳是藥局？妳的意思是，妳是麵包贏家，breadwinner？」

S 女士含笑點點頭．我卻看見一個三五歲小童坐在冷冰冰硬梆梆的長板凳上，纖弱細嫩的手指敲彈一長落的黑白鍵，烏黑龐大的鋼琴彷彿要將她吞噬；懷才不遇的（小提琴家）父親立在稚齡女兒的身後，「恨鐵不成鋼」的憤怒無處宣洩，發出如雷聲般的怒吼，甚或以掌擊桌──

學音樂的孩子真的快樂嗎？

CB 在大廳練音階．小提琴不比鋼琴音鍵固定，音沒按準，差之一毫雖不至失之千里，然而高不夠高低不夠低，聽起來總是一種難以言之的尷尬．

「妹妹，升 DO 高一點．」小提琴老師出門辦事，音樂戰鬥營的場地負責人越俎代庖一番．

CB 上上下下又拉了幾回，音高還是差一點．

「妹妹，升 DO 要高一點啊．」再提醒她一次．

還是一樣．

「妹妹，我說，升 DO 要高一點．」VB 從廚房往大廳走，到底怎麼回事？我的「指導」不算，因為我不是「權威」嗎？

大概聽出「打夷」聲音透著（些微）不滿，CB 回答：「沒有升 DO 啊！」

「Rei Mi #Fa So La Hsi #Do Rei 的那個升 Do 要高一點！！」

「可是，我拉的是 Do Rei Mi Fa So La Hsi Do 啊！」

什麼？不可置信的 VB 衝到鋼琴旁，一彈──啊我居然會把 C 大調的音階聽成 D 大調，整整差了一個全音！絕對音感竟然也會變質嗎？

晚餐桌上，VB 報告諸位這個沉痛的大發現：「絕對音感也會隨年齡增長而退化嗎？」

大 VB 弟緩緩點點頭：「是有這個可能啦──不過──」

小 VB 弟接著說：「還有一個可能：妳聽不準的樂器（百年沒調音的鋼琴）聽太多啦！」

學音樂的孩子快不快樂我不確定，但我清清楚楚知道：當絕對音感不再「絕對」，絕對令人哀傷．